在西方显现』……听起来并不是什么谜语。之后呢?」
伊妮莉可耸耸肩。
「就赶过来了。一路上空荡荡的,直到这边才遇到你们。我的说完了。换你
啰。」
法蒂玛侧头问道:
「先聊蛇,还是人?」
「人。」
「看来你挺重视她们嘛。」
法蒂玛稀罕地笑了声,接着以不讨喜的语气说下去。
根据另一队的梅兰娜提供的消息,那傢伙──也就是她们追赶中的目标,正
是不久前杀死数名西方军士兵的敌人,她们称她为袭击者。虽说她亲眼目睹袭击
者被炸得稀巴烂,但是在伊妮莉可等人没注意到的死角,完好无缺的袭击者逃跑
了。她的小队以锥形队伍展开追击,可是怎么追就是追不上在树上跳来跳去的目
标。距离不断拉大,徒步的众人也渐渐感受到了疲惫。直到先锋的佐伊来到林道
前,袭击者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与队友们的奔跑声嘲弄着
跟丢的事实。就在这个时候,尖叫声迸出。蒙希雅前往侦察,但是并未如愿找到
袭击者,而是另一个意外──巨蛇。法蒂玛很快地推测出:佈防部队已经被消灭。
她向来不信任友军,遑论连重兵器都未配备的步兵战力,因此遇上这种怪物会全
灭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无论如何,既然遇上了,没有不消灭殆尽的道理。法蒂
玛欲直接消灭正处於暂时产卵期的巨蛇,部下们却劝她救出巨蛇体内的俘虏。
佐伊等人欲将仅存的友军送往西方,认为这有利於往后小队在西方的行动;
伊莎等人则是觉得不该对还活着的友军见死不救。面对全员一致认为该伸出援手
的部下们,法蒂玛於是採取佐伊的建议,在击杀巨蛇以前救出两名友军。虽然她
险些赔上伊莎与伊莎二号。
「果然是被消灭了啊……那么,被救出来的人呢?」
「安置於附近。你别想打她们的主意。」
看样子她似乎正打算策划些什么。反正也与自己无关,还是别淌浑水比较好。
伊妮莉可问道:
「你要我怎么报告?」
「就说友军全灭不就好了。反正那傢伙可是做得一点也不留痕迹,就像它的
死亡一样。」
「也有可能还有人活着啊。例如逃跑的人,或是被巨蛇吞进肚子里又被救出
来的人。」
「当她们是死人真有那么困难?」
法蒂玛扔给她一个小瓶子,里头装的是一团相当於姆指大小的紫色肉球,还
有少许黏液。
「这东西交上去应该可以换几枚星星勳章吧。」
「……谢了。」
伊妮莉可兴味索然地看了看那苟延残喘的肉团。明明本来只是这么渺小的东
西,却能搞得让人们如临大敌。这个世界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让这种鬼东西诞
生到世上?不该存在的东西……
「等等。」
伊妮莉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对以叹息表示不耐烦的法蒂玛摇了摇手
中的瓶子,说道:
「陷阱没被破坏,战场是在附近的树林间。但是这傢伙不是进不了树林吗?」
「这个嘛。」
法蒂玛冷冷地笑道:
「这就是让你获得星星勳章的关键。喔,或许还有一张奖状呢。闲聊到此为
止。夜深了,乖孩子该回家睡觉觉啰?」
刚刚还在骂人家小贱货,现在又变乖孩子啦?善变的讨厌鬼。明明是很好听
的声音,可是配上法蒂玛的语调却又变得相当惹人厌。不过她似乎不想再透露有
关蛇的事情了。既然如此,紧咬不放也没有意义。伊妮莉可装模作样地叹气,然
后收起瓶子。法蒂玛已经转身走上一段距离,但伊妮莉可仍然待在原地,兀自苦
思着。
还是问问莉芙妮吧。虽然她不大可能这么做,但她毕竟与那东西脱不了关系,
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唉。任务开始后突然消失,却在发生意外后归来,实在很难
不令人加以联想。可是,万一这真的是莉芙妮搞的鬼……
乖孩子吞了口口水。
「那就只好……」
「只好怎样?」
莉芙妮的声音忽然响起。伊妮莉可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莉芙妮不知何时
跑到这儿了。她挑起一边眉毛,望向没精打采的莉芙妮,问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从法蒂玛不肯道歉开始呀。」
「什么啊……你竟然把治疗工作扔在一旁,跑来偷听我们对话。」
「唉。你这样讲就不对了。我可是费了大一番工夫才搞定的。」
莉芙妮用手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眼角衔着疲惫的眼泪抱怨道:
「伤口上沾了黑色的坏东西,要把它根除可是很累人啊。」
「好啦。辛苦你了。总之有治疗就好。」
「你的回应还真冷淡啊。伊妮莉丝。」
「不然要我发给你奖状吗?还有,我叫……」
「我比较中意星星勳章呀。伊妮莉……随便啦。」
也不晓得究竟是不是真的记不起来自己的名字,莉芙妮连一次都没有讲对。
从刚认识到现在,就只有她的名字总是被遗忘。如果是自己假装忘记她的名
字,反而还会惹得她不开心。真受不了。
伊妮莉可打算先离开这阴森森的地方,莉芙妮却在这时抓住她的手。茶色的
瞳孔朝她逼近,最后缓缓闭了上来。冰冷的鼻子碰触到她的左颊,接着往中间挪
移。莉芙妮微启乾裂的嘴唇,轻声说道:
「哪,给我吧。奖励。」
没有怦然心跳的感觉,反倒有股寒意袭上心头。虽然是个美人,却难以让人
对其绮思遐想。凝睇细看莉芙妮冷艳的脸蛋就是这种感觉。伊妮莉可竖起一根指
头挡在莉芙妮唇前。
「叫对我的名字就给你。」
「咦──?」
「不叫就不给你了。」
「好嘛、好嘛。伊妮莉娜。」
「……真是的。」
伊妮莉可小小声地抱怨,然后收起指头、贴上了嘴。冰冷的触感,一如莉芙
妮给人的印象。凉意从唇间流入,很快地遍及全身。伊妮莉可微微发颤。莉芙妮
将她拥入怀中,伸入凉凉的舌头。寒意游走於身体内,找出并带走了属於自己的
某样东西。麻痺的双唇难以自制地吻着莉芙妮,而无法言喻的某样东西就从紧密
结合的两对嘴唇间流过。慢慢地、慢慢地被夺走。
「呜……呜嗯……」
随着口里莉芙妮舌头的舔弄,她的表情有了些微变化。说不上舒服,也不算
痛苦,微妙的感觉荡漾其中。伊妮莉可的身体开始发冷。莉芙妮将她越来越低的
下巴抬高,继续贪婪地亲吻着。直到伊妮莉可面露苦色,才放松手的力道。伊妮
莉可发抖着退缩,莉芙妮这才收起了吻。
「呼……呼……」
伊妮莉可脱力地垂在莉芙妮怀中,身体仍在颤抖。她压抑住发抖的声音,小
小声地说:
「这样应该、应该够了吧。呼……累、累死我了……」
从伊妮莉可的吻中获取某种能量的莉芙妮满意地点点头,方才的倦怠已经一
扫而空。看到伊妮莉可疲惫的模样,莉芙妮不知为何感慨地叹了气。
「唉。总觉得以前比较好玩哪。」
「什么、什么好玩啊……」
「你还不习惯的时候,光是一个吻就能让你失禁呀。热烫的尿液从这个地方
不断漏出,有时候还会有意外的礼物呢。那个样子真是可爱……」
「那种事情、事情……快点给我忘掉……」
「哦?你现在是不是在憋尿呀?抖得这么厉害,看得我都兴奋了呢。」
「混、混蛋……叫你忘掉……忘掉啦……不然我就杀……呜……」
「尽量、尽量。」
莉芙妮戏谑地吻了伊妮莉可的额头、轻拍那刻意往后缩的下腹部,然后呵呵
笑了。
◇◇◇◇◇◇
事情来得很突然,但是意外感并没有恶劣地凌迟自我。彷彿早已在自身未察
觉的时间里悄悄接受了一切,却无法在记忆中找出预兆的迹象。
虚伪的寂静充斥整个脑袋。身体的热度消退,开始同黑夜的树林诡谲地冷化。
倒在地上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接受失温的事实。
过了许久,比起冻着的身体要来得更为冰冷的触感袭上了她的背。柔软的感
觉令她想起不久前显得有些异常的部下。
那人两只手自然地环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的背上,将寒意送入她的心头时
聆听着她的心跳。
「好暖和……」
言不由衷的语调令她心生怀念。不知怎地,她就是知道身后的女子并非真如
轻浮的语气那般虚伪。
不一会儿,环抱住自己的那双手变得温暖起来。女子悄悄地将仍旧寒冷的脸
颊移到她的后颈,给了她一记冷到骨子里的亲吻。
「闭上眼睛……」
她听从女子的声音阖眼。温暖的手掌心从腰际爬升到她的脸上。那双手散发
出两种迥然不同的气味。一种味道近似於去年生日时,部下们一同送给她的薰衣
草香水;另一种味道则单纯许多,也是最近以来伴随她度日的──血腥味。两种
气味意外地相处融洽,和她素未谋面的女子十分相衬。到底为何会下这种定论,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女人的第六感似乎就是这么诡异的能力。
并合的手指柔柔地覆在她的眼皮上。女子拖着冰冷的吻痕来到她的耳畔。
「等你准备好,我们就可以飞……飞到再也没有悲伤和别离的地方去……」
碎玻璃般的声音刺入她的心中,在汩汩流血中化为安抚伤口的麻药。和刚才
的感觉一样。即使换了个方式,仍难掩女子口是心非的感情。实在不擅长骗人。
她说她可以带我飞。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静谧到令我感到恐惧的夜里,述说着无数希望毁灭的事实。
因为自己的擅作主张,三百五十一条性命遭到了无情摧毁。万一现况恶化下
去,另外的三百七十七条性命也将被残忍地夺走。无能的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啊……」
湿润的指缝间涌现温热的触感,泪水缓缓流下。
泪痕很快就被夜风带走,心中的悲伤却怎么也无法抹去。别离的苦痛侵袭全
身,化为比死亡要残忍万倍的折磨。
已经遍体鳞伤了。
「……走……」
她努力张开陷入矛盾的嘴唇,挤出了颤抖惧怕的声音。
「……我走……」
重覆几次不成声的悲泣后,她再次发出微弱的声音。
「……带我走……」
女子稍稍加重手指的力道,宛如保护着重要的东西。尖锐剔透的声音窜入她
发颤的耳朵,毫无根据地产生了温暖的错觉。玻璃般的呢喃持续传来,在她听来,
有种与自己同样懦弱的情感在。看不到的双腿随着玻璃歌声渐渐变得温暖。再来
是腰至腹部。失去力气的双手。发热发疼的胸口。微微发抖的肩膀。最后,温暖
的触觉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在柔和的拥抱中,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飘浮的身体不断往上升,直到被夺走的光芒重新照进身体里,她才在女子松
开的力气下睁开眼睛。
黑夜已经消失无踪。湛蓝天际对她的身体张开了双臂,即使没有美丽的翅膀,
也能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轻轻地飘浮。而在她的目光彼端,蓝色的天空与红色的
海洋拼凑出一条纯白色的界线。女子重新抱住她的腰,两人於无风的天空中载浮
载沉。待她渐渐习惯奇妙的飘浮感,两人也随着由背后刮起的阵风开始向前飘动。
「不要往下看喔……」
没有突然的感动。
没有苦闷的哀痛。
在不可思议的宁静里,她决定听信身后女子的细语。只听得到风与女子的歌
声。只闻得到香水与血腥味交织而成的体香。除此之外,就是放眼望去无边无际
的晴朗天空。静静地乘风飞舞了好一段时间,她们来到了散发出异常芬芳的红色
海洋上。距离拉近时,她才发现原来那些全都是花。鲜红色的花朵宛若顶上天际,
佔据了一半的视线。红色的花海随风飘动,引起了阵阵波浪与花香。
和总是愁云惨雾的朱红色天空不同。和地下温室里的人工花草不同。和遭受
污染的空气不同。这个地方与记忆中的大地简直是相异的世界。她不相信神。但
是若有什么地方能够被称之为乐园,也许就是此处了。
「好美……」
坦率地发出讚叹时,心中也洋溢一股如释重负的轻盈感。
「你喜欢吗?」
尖锐的声音彷彿因被它所割伤的血肉拥抱住而变得柔和,女子如是说:
「花儿们正缺一个主人呢。」
很诱人的讲法。她不禁想像着:将短暂的一生尽数投入在照顾这片花海上,
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忘却另一个世界中的烦恼与忧伤,在乾净的空气与大地上生
活一辈子,即使孤单一人,肯定也会感到幸福吧。
「大家都在等着某个人的归来哦。」
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是却渐渐变得小声。她发觉自己喜欢上了那变化多
端的声音。她能从女子的言语中探知对方投入的情感。起初只是模模糊糊,现在
已经清楚许多。所以,她知道蕴含在「大家」里头的懦弱,以及对於「某个人」
的执着。融入团体之中的情感变得十分薄弱,即使如此也不会改变女子深爱
着谁的事实。无庸置疑地,能够被女子所爱的某个人一定很幸运。
她缓缓阖上眼皮,握住轻扣於腰际的那双手。
「真希望我也能待在这儿。」
「你不嫌弃的话。」
「哎呀……」
女子抽出被温柔抚摸的左手,以单手遮住了她那已然闭上的双眼。香气再度
绽放於眼前,和充斥周围的花香美妙地交融。她吸入混合后的气味。薰衣草的味
道淡了些,血腥味则是稍稍偏重。至於不属於女子体香的气味,则是诡谲地遭到
同化。此时,无法理解、彷彿无意义的呢喃小小声地流出,构成了破碎的旋律。
「好好睡一觉吧。」
拙劣地哼着摇篮曲的女子再一次口是心非地轻声唱道:
「醒来以后,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做呢。」
她跟着哼了一段旋律之后,带着微笑入睡了。
◇◇◇◇◇◇
没有满头大汗、也没有气喘吁吁,但我好像已经跑了好一段时间,熟悉的风
景几乎看不见。
黑色夜幕笼罩大地,一道道亮起的火光排列成一直线,我则是宛如参加长跑
般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高跟鞋的鞋跟无情而快速地敲击着石头道路,喀哒喀哒的声响令我心跳加速。
粉红色礼服的裙摆以令人懊恼的姿态干扰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这身装扮曲折。
犹如害怕着午夜零时的灰姑娘,我从热闹的舞会中滑稽地逃亡。
火光映照下的归途可怕而漫长,狼狈的脚步所踩响的尽是悲伤。
忽然间橘红色火光伴随心中的焦急接连消灭,典雅的高跟鞋变成肮髒的短靴。
粉红色缎带也连同无情崩解的棉线散落枯萎,我在黑暗中重回那孤单的氛围。
漆黑夜幕笼罩身体,失去光亮的沉重感几乎将我压垮,我仍然鞭策自己的双
腿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如果在这停下、现在就放弃的话,彷彿会再一次失去珍贵的东西,以及心底
那模糊的风景。
◇◇◇◇◇◇
疲惫的感觉遗留梦里,胆怯的双眼惺忪微启。
清澈的微风淡然拂过,浓郁的花香优雅扑鼻。
突然的情绪暖了脸颊,怀念的泪水缓缓落下。
我倒在红色的花海中哭泣,一旁的她露出冰冷的神情。
碎玻璃般的歌声不再响起,只留下盘踞着脑海的静谧。
忽然间我听见了她的声音,想起一只瘦小的美丽身影。
薰衣草的香气缠绕上血腥,是她所留给我的唯一记忆。
她说她叫「黛芙妮」。
《第二章完》